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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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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(下)

【夥施詐偽真難辨】

一時全屋人都看他倆,掌櫃的也走過來問詳細。除了蔣銘他們這桌,這時還有兩三桌客人吃飯,都聽賁小四和麻臉你一言我一語,訴說原委。

原來這個賁小四是臨近村裏的,他爹惹了官司上身,判了徒罪,準其納贖,要一百兩銀子贖金。賁家窮的叮當響,吃了上頓沒下頓,哪得錢來?卻有一個祖宗傳下來的古鼎,傳了好幾輩了,舍不得賣。現在生死關頭說不得,要賣,因價錢太高,一時找不到買主。

就有客人說道:“說了半天,是什麽稀罕物?你拿出來看看,讓大夥兒開開眼唄!”

掌櫃的在旁連連擺手:“不行不行,既是個寶貝,還是別拿出來,露了財,萬一出點啥事兒可怎麽好!”

麻臉“嗤”的一聲笑了:“不拿出來看看,你教他怎麽賣?快點兒拿出來罷,說不定跟前就有識貨的主,哪位爺買下了,也好救你老子一命!”

賁小四抹了抹眼淚,陪笑點頭:“吳爺說的有理!”從腳邊提起一個爛布包袱,小心翼翼擱在桌上,揭開一層又一層,露出一只青銅古鼎來。

眾人見那鼎有半尺多高,長方槽,直口,雖然銹跡斑斑,還能看到一些銘文。都道:“這一看就是個古物了!”

店掌櫃上前,兩只手把鼎掂起來。翻來覆去瞧了瞧,說:“寶貝是不差,可你這賣價太高了,來我這店裏的,都是過往客人,誰有閑錢買這東西!”

賁小四沮喪道:“都到這一步了,還說什麽價兒呢。明天就是納贖限期,我也想通了,任是啥寶貝,也比不得人命貴重。今兒這鼎就賣一百兩,哪位爺買了去,就是我賁小四的恩人了!”說著,又落下淚來。

麻臉和掌櫃的都讓他坐,勸他別著急,幫問客人有沒有買的。

允中悄向蔣銘道:“二哥,這人恁可憐,還是個孝子,要不,咱們把這個鼎買了吧,幫他過這個難關。”

蔣銘盯他一眼,嗔道:“咱們趕路呢,要這東西幹嘛?再說了,也沒帶那麽些銀子!”李勁笑道:“三少爺,咱們出門在外,還是把自己照顧好,不要管恁多閑事。”陸青也覺著賁小四可憐,想跟蔣銘商量買鼎,聽他們這麽說,就把話收回去了。

蔣銘看了看雲貞,雲貞笑了一笑,沒言語。只聽桂枝小聲嘀咕道:“這個東西這麽貴,許是真的?不會是假貨吧?”允中一旁聽見,悄聲道:“該不會吧?看他這樣子,不像是作假的。”

別桌客人也在咕咕噥噥,紛紛都說:“東西是好,可惜了,沒那麽多銀子。”

賁小四見沒人買,洩了氣,愁眉苦臉,長籲短嘆。

店掌櫃把那鼎拿在手上,翻過來轉過去,意意思思地,端詳了半晌。忽道:“這麽著吧!我有心買,可是沒那麽多現銀,只能出到七十兩,要是你肯賣,我就買了它!”

賁小四擰著眉毛,哭腔兒道:“七十兩,人贖不出來啊,差三十兩銀子教我哪裏尋去?大爺救人救到底,不能救到一半兒,卻撤手。”

陸青看不過,向掌櫃道:“本來他一百兩就是殺到底的價了,你還還價,這不是趁人之危麽!”

掌櫃的攤攤手:“客官可別冤枉人,我是真心想幫他,就沒那麽多錢,難不成,我圖他這東西?我是個開店的,從來不懂古玩這行,就是買到了,還不知啥時候搗騰出去哩。”

說的陸青住了口。允中笑道:“掌櫃的原是好心,”又對蔣銘說:“二哥,不如掌櫃的買了這銅鼎,我們再幫他一些,好教他去救人吧!”

陸青笑道:“我看這主意行!我也能幫他湊一點。”蔣銘不答,看了看雲貞,雲貞笑了一下,低了頭,仍不言語。又看李勁,李勁笑了。

蔣銘笑了笑,向賁小四道:“我看,你還是去金陵走一遭吧,找個識貨的,賣個好價錢。不但贖了人,還能籌劃籌劃往後的日子。強似在這兒,大夥兒都跟著你著急!”

麻臉在旁陪笑道:“明兒就到限了,他去金陵也來不及啦!”

蔣銘道:“時間來不及,我倒是有個法子。”向李勁道:“來安縣的縣太爺,官諱叫劉瑞的,你見過吧?”

李勁應道:“見過。去年跟大爺一起到過他府上的,就是秋天,二爺鄉試那幾天。”

蔣銘道:“那正好。”轉頭看著麻臉:“正巧這位官爺也在,相煩同著賁相公,你們一起走一趟。”又對李勁說:“你就報大爺的名,跟劉老爺說,無論如何,請他寬限幾日,待到賁相公賣了這鼎,一準就去贖人。”

李勁應喏道:“是!我這就去!”站起身來。蔣銘又說陸青:“樸臣,你跟著李勁一塊去一趟吧。”陸青應聲也站起來,麻臉陪笑道:“要是能討下這人情,趕情最好,只是,天都這麽晚了,怕去了太爺不見客了!”

李勁笑道:“直接去後衙進見,別的客不見,總會見我的。這你不用操心!”催著他倆走:“趁著天還不甚黑,趕緊著!再晚,還真不好打擾縣太爺了。”

賁小四哈腰陪笑,嘴裏嘟嘟囔囔,慢吞吞收拾起包裹,同麻臉一塊,跟著李勁陸青出門去了。

允中喜道:“還是二哥這法子好。”又問:“大哥來這邊做什麽的?”蔣銘道:“大哥的事,我也不清楚,你打聽那麽多做什麽!”允中吐了個舌頭。

店掌櫃滿臉帶笑,走來跟前說道:“客官真是好心人,積福行善,將來定有好報的。”看蔣銘愛答不理,又問:“請問客官們是從金陵來的吧?”蔣銘沒理會,允中在旁“嗯”了一聲:“是,我們是從金陵來的。”

掌櫃的喊夥計:“把咱那好酒,給這桌上一壺,算我送的。”夥計旋即端來一壺酒,放在桌上。蔣銘提起酒壺,聞了聞,哼笑道:“這送的酒,能喝麽?別是裏頭加了蒙汗藥吧!”

掌櫃幹笑了兩聲:“客官怎地恁說笑!小店在這兒開了七八年了,從來賓客至上、童叟無欺,要是行差了一步,豈能做到今天!”

正說著,忽見陸青和李勁從外頭進來了。蔣銘道:“這麽快就回來了?”陸青皺著眉頭:“也不知怎麽了,才過一個路口,這倆人忽然找不著影了!”

蔣銘望著李勁,兩人哈哈大笑。蔣銘道:“你也沒提溜一個回來?”李勁笑道:“他自己走了,就罷了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由他去吧!”

允中看看他倆,又看雲貞也是笑而不語。疑惑道:“到底怎麽了?他倆怎麽走了?”桂枝笑答道:“三少爺還不知道哩,我可是知道了!”允中:“你知道什麽了?”桂枝:“這兩個人是騙子!他不跑,難道等李大哥把他送到縣衙,抓起來不成?!”

話音一落,蔣銘、李勁、雲貞,三人都笑了。只陸青和允中兩個面面相覷。

陸青問:“二哥是怎麽看出來的?”

蔣銘道:“那麻子臉兒剛進來,眼神往咱們桌上一飄,就露了馬腳,你沒見他兩個說話,眼睛四下裏散著光,我早都把他看透了!”

允中問雲貞:“那雲姐姐是怎麽發覺的?”

雲貞笑說道:“我倒沒看出什麽。不過,從前聽老人家說過類似的事,先存了些戒備。後來聽他們說話,句句都像是說給旁人聽的,就有些奇怪了。”

李勁道:“道兒上騙子也多,自帶聲氣的,跟常人總有不同。先存著疑心,自會看出破綻。三少爺和舅少爺不常出門,一時認不出,有這麽一兩次,往後就好認了。”

別桌客人聽見這些話,都亂了,七嘴八舌議論起來。店掌櫃擦了把汗,慶幸道:“原來兩個是騙子!先時姓賁的在店裏坐了大半天,我竟沒看出來!虧得客官警醒,險些教他誆了我七十兩銀子去!”

眾人說笑了一會兒。店掌櫃走來陪笑道:“幾位客官是金陵來的,可知金陵城裏,有個獅子橋蔣府麽?”

眾人都一怔。他們進來時,在櫃上只說了李勁名字,並沒說真實身份。李勁便道:“蔣府?聽說過。怎麽了?”

掌櫃帶笑道:“小人賤內也是金陵人氏,是獅子橋蔣府上出身的。”回頭叫小廝:“去看看,你娘做什麽呢,跟她說,這兒有金陵來的女客,教她出來見見。”小廝答應著去了。

蔣銘、允中、李勁三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心裏都道:“怎麽家裏有人在這兒?還有這麽大的兒子了,是誰呢?”允中心想:“難道又是一個騙子圈套不成?”

正狐疑,小廝跑了回來:“爹!娘說不過來,小丫頭子哭哩,怎麽哄都哄不好!”掌櫃怒道:“廢物東西,再去叫!奶娘哄著還不行嗎,非得她?教她快過來!”小廝咕嘟著嘴:“娘說不過來,我能怎麽樣呢,兩頭兒溜腿兒,都罵我!”掌櫃趕過去兩步,眼睛一瞪,作勢要踢他,小廝一溜煙跑出去了。

少頃,門口一個女人聲音道:“又是怎麽了,好好的,不招呼客人,要我過來做什麽呢!”只見一個婦人走了進來。

掌櫃笑道:“娘子,今兒有女客,是從金陵來的,說知道蔣府,你快見見,說不定是你從前相識的。”婦人看過來,先看雲貞和桂枝,不認識,又看蔣銘幾個,蔣銘幾個也看她,兩下都楞住了。

雲貞看那女子,約莫二十歲上下,高挑個兒,粉襖藍裙,外罩一件松花色繡花比甲,瓜子臉,杏核眼,兩道彎眉,生的甚為齊整。

允中擡手指著女子,訝異道:“你,你不是采蘋麽?你怎麽在這兒?”婦人的臉緋紅了,走上前來,向著蔣銘蹲身拜了拜,說:“二少爺,采蘋有禮了。”

蔣銘坐著紋絲未動,說道:“我道是誰呢,原來是采蘋,你是嫁到這兒來了?”

采蘋紅著臉:“是。”又向允中拜了拜:“三少爺。”允中倒有些不好意思的,欠了欠身答禮。采蘋又問老爺太太安,問大少爺和姑娘安,招呼丈夫過來見禮。

原來這采蘋本是蔣家的丫鬟,和采芹、琥珀、海棠、荷花幾個一起進府的,剛來時,只十一二歲。三年前白氏做主,把琥珀分派給蔣銘屋裏使喚(琥珀本來叫采薇,蔣銘給改了名字琥珀)。采蘋到允中身邊服侍,采芹則去了蔣錦屋裏。

這采蘋比允中大兩歲,知道人事了,她生的比別的女孩子好些,想著自己將來,一定是跟琥珀、菱歌一樣,終身跟著允中了。見允中性子綿軟,凡事肯遷就人,丫頭不免動了小心思,說話行事沒上沒下,漸漸失了分寸。在人前不敢放肆,背地裏哄著允中,拿喬使性兒,甚至於使喚他拿東拿西、描眉畫眼……

允中年紀小,因為采蘋是爹娘指派過來的,就稱呼她姐姐,敬著三分。有時候鬧的不自在了,也拉不下臉說她,一來二去的,竟被這丫頭轄制住了。

一日,允中在外頭給采蘋買胭脂,被蔣銘知道了,教訓了兩句,又有一次允中回屋,蔣銘就跟在後面,采蘋不知,還在榻上不起來,跟允中說些玩話。蔣銘見兄弟竟被丫頭欺負,看不過去,告訴了白氏。白氏當娘的人,怎麽容得,當下就叫蘭芝發落。蘭芝便尋個由頭,把采蘋發還娘家,自行聘嫁去了。

采蘋不願走,哭了一場,讓允中去求白氏,允中不去,反勸她說:“叫你去你就去吧,千裏搭長棚,沒有個不散的筵席。你女孩兒家,總要嫁人的,就留在這兒,將來也不知結果怎樣,不如去了,外頭尋一個可心意的人,長長久久過一輩子。”

采蘋聽了這話,又因二人並未有甚肌膚之親,也就無可如何了。回家不久,媒人上門,是來安縣一個殷實人家,開客棧的,原配死了,留下一個小子,嫁過去就做平頭夫妻。於是依了,現已嫁來兩年多,夫妻也算和順美滿,生了個女兒,快滿周歲了。采蘋還念著出身,時常跟丈夫提起蔣府,不想今日眾人來在這裏。

當下都相見了。店掌櫃名叫張萬裏,他心裏有病,看蔣銘來頭不小,想要巴結,才叫老婆出來,沒想到就是老婆舊主人,可謂意外之喜。忙上來見禮,又叫小子磕頭。蔣銘賞了小廝一塊銀子。敘了會兒話。回到房裏,采蘋又帶小廝過來,看了幾人住的屋子,親自動手收拾了一遍,才去了。當晚無話。

次日一早,張萬裏和采蘋伺候吃了早飯,送他們啟程。結賬時,兩口子撕撕擄擄,死活不收李勁的銀子。蔣銘看不下去了,不悅道:“快好好的收下,別鬧了!這麽拉拉扯扯,外人看著不像模樣!”

這才收下了。采蘋道:“二位少爺回去見了老爺太太,說采蘋在這裏請安了。以後但凡家裏人路過,千萬都來坐坐,也是給俺們臉面,時常知道些府裏消息,就是俺們的造化了。”說著眼圈紅了,滴下淚來,弄的允中也有些傷感。

預知後事,且看下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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